发表日期:2020年5月29日 作者:商子雍 来源:新浪网 字体颜色: 字号:[ ]
历史上在四川折腾出大动静的陕西人(之三)

  写历史上在四川折腾出大动静的陕西人,绝对不可以遗漏了张献忠!
  明皇朝,是中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黑暗朝代,从明太祖朱元璋到明思宗(也就是崇祯帝)朱由检,200多年岁月、十好几个皇帝中,可圈可点的几乎找不出来,大都是凭借严酷镇压、特务统治、文字狱等卑劣手段,来维持其罪恶统治。老百姓自始至终,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。到明朝末年,天灾人祸不断发生,社会矛盾日趋尖锐,在沉重的赋税徭役和连年自然灾害的两面夹击下,土地贫瘠,生产落后的陕西北部没有活路的灾民首先揭竿而起,继则在全国成为燎原之势,是一种历史的必然,而最终使得明王朝陷入万劫不复绝境的,也正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个陕北人分别率领的农民起义军。
  在这里,咱们先来说一说张献忠其人生命历程的一头一尾。
  头:明万历三十四年(公元1606年)九月十八日,张献忠出生于陕西省定边县郝滩乡刘渠村(古称柳树涧堡),少时曾读书,成人后曾从业官府,当过延安府捕快,因过失遭革职,继则至延绥镇从军,又犯法被问斩,主将陈洪范观其状貌奇异,请求总兵王威从轻发落,最后重打一百军棍后除名。
  尾:清顺治元年(公元1644年)十一月十六日,张献忠在成都称帝,国号大西,以成都为西京。清顺治三年(公元1646年),在成都东北600里的顺庆府(今四川南充)的凤凰山,张献忠走到了自己的人生终点。据清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等奏报:“臣帅师于十一月二十六日至南部,侦得逆贼张献忠,列营西充县境,随令护军统领鳌拜等,分领八旗护军先发。臣统大军星夜兼程继进,于次日黎明抵西充。献忠尽率马步贼兵拒师,鳌拜等奋击大破之,斩献于阵。”
  陕西人张献忠不仅仅是战死在四川,在这个被称作天府之国的地方,他连头带尾当过3年皇帝,在这以前,还率领军队几进几出四川。战国时期秦惠王灭掉蜀国开明王朝以后,四川曾先后出现过6个割据皇朝、若干个皇帝,张献忠是最后一个割据皇朝的唯一一个、当然也就是四川历史上最后一个割据皇帝,仅着眼于此,此人就应该在史书上被大书一笔;更何况,尽管在我接触过的新中国的历史教科书中,张献忠好像一直是被定位为推动了历史进步的杰出农民起义领袖,但是不是所有的四川人都认可这种定位呢?上个世纪80年代初,我在一家文学月刊当小说编辑,认识了还在四川大学读书的小说作者伍松乔,后来此君成长为颇有建树的巴蜀文化学者。在我们不多的几次相聚中,伍松乔曾两次沉痛地表示:“你们那个张献忠,是我们四川人心中永远的一个噩梦!”我知道,他这是在说张献忠在四川滥杀无辜(即所谓“屠蜀”)之事,看来,这个张某人当年在四川折腾出来的,还真是一场天大的动静!
  四川在明末、清初人口大幅度减少,这是没有人否认的史实,据康熙《四川总志》卷36所收四川巡抚张德地所写的报告,康熙初年他“奉命抚蜀”视察成都时,“城鲜完郭,居民至多者不过数十户”;康熙《成都府志》卷10记载,到康熙末期,成都、华阳两县大约只有880户,以每户5口计算,不过四五千人。人口稀少的新繁与彭县、双流与新津等,只好合并。当然,导致如此不堪局面的有多种因素,但张献忠无疑难辞其咎。我曾读过四川大文人流沙河前辈的一篇文章,其中写道:“寇乱戡平多年后,成都原有住家户仅剩百分之十(所谓“十不存一”还不到百分之十)。这是清初户籍统计,有实据的,谁也拱不翻的。那百分之九十哪儿去了?杀死了,饿死了,拖死了,病死了,还有百分之几可能流落异乡再不归了。这就是大屠杀的真相。谁能证明那百分之九十都是地主阶级的人,谁能证明没有农民被杀死,被饿死、被拖死、被病死,而且都翻身做主了,我就承认张献忠是‘农民革命领袖’。“
  流沙河前辈的文章是文人论史,明显带着对张献忠斑斑劣迹难以抑制的愤恨,不像史家的学术论文那样中规中矩,但其中提出的问题,却尖锐而关键。这就是:战场上杀那些拿着武器正在、或者已经冲过来的敌人,这无可非议;战场上的厮杀结束以后虐杀俘虏,按现代文明衡量是不可饶恕的反人类罪,但在张献忠的那个时代,则是无法避免的事,可以不去追究;至于杀朱姓皇族,就更是有缘有故。我曾经在一篇题为《朱元璋删孟子及其它》的文章写有如下一段文字:“朱姓皇族数百年的穷奢极欲,积累了太多的民愤,也因此,在明末战乱之中,皇族的死亡率也在社会各阶层中高居首位。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,在面对朱元璋的后代时,无管是主动投降还是被动俘获,不论是立地不跪拒不交待藏宝地点、还是苦苦求生拱手献出所有财富,结果都是一样:一律诛灭,有人称此为‘末代皇族为十几代皇族二百多年的狂欢买单’,信哉斯言!“
  但张献忠当年在四川的杀人,显然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。
  明末崇祯十七年(公元1644年)阴历三月十七日李自成陷北京后,到阴历八月初九,张献忠陷成都。流沙河前辈如是表述:“入城,张献忠下令屠城三日。三日过了,停止大杀,只每日小杀百馀人以树威。”“阴历十月十六,张献忠登基做皇帝,第二年(1645年)还开科取士,后来心中不快,又把钦点状元杀了。此时大杀虽已停止,小杀却天天不断。据当时投靠大西政权的欧洲传教士利类斯和安文思二人所著《圣教入川记》一文,张献忠每日杀一二百,为时一年又五个月,累计杀人十多万。”流沙河深刻指出:“他是政策杀人,并非一味颟顸快意杀人,盖以杀人求政权之巩固耳。”——其心可诛,其行可恨!
  这里,要特别说一下利类斯和安文思这两位意大利传教士。此二人于公元1640年入川,与成都知县吴继善交往,并在成都传教。后来,吴继善在大西政权里当了礼部尚书,把两位传教士推荐给张献忠。进入大西阵营的利、安两位,自然目睹了张献忠的所作所为,包括最后凤凰山这位皇帝的中箭身亡。1648年,两位传教士来到北京,安文思在北京撰写了书稿《张献忠记》交给耶稣教神父。1866年,精通中文的法国传教士古洛东来到北京,见到抄本,大感兴趣,遂进行翻译并加了注释,以《圣教入川记》的书名,于1904年出版 (1981年,四川人民出版社重新出版了此书),前面我提到的巴蜀文化学者伍松乔认为:“洋牧师的记录,加上图书出版的时间,显然没有杜撰或污蔑的嫌疑。”我以为是中肯之论。
  不妨摘抄一点儿书中的文字——
  “张献忠占据蜀川,虐杀僧道。”
  “献忠性情残暴,稍有不顺,狂怒随之,或刑或杀,视人命如草芥。”
  “或令绞死、斩决、凌迟碎剐,种种虐刑,令人寒心。”
  “献忠恶川人,以为汉中及各处之败,皆由川人使之,故杀川人十四万之多。拟将川省变成旷野,无人居住。”
  “驱百姓到南门就刑。时利(类斯)司铎在南门上,安(文思)司铎在东门上,见无辜百姓男女被杀,呼号之声,惨绝心目,血流成渠,心如刀割。”“安司铎见献忠大杀之后 ,不禁凄凉,乃漫步而回。是时日落西山,正值黄昏之际,见道旁死尸狼藉,其中尚有小孩呻吟声。”
  “探知人民避迹山洞岩穴者,皆擒而杀之。”
  “献忠由川往陕,离成都时下令将皇宫焚毁。在城外见浓烟腾起,火光烛地,大为狂喜。复令全城四面纵火,一时各方火起,公所私地,楼台亭阁,一片通红,有似火海。大明历代各王所居之宫殿,与及民间之房屋财产均遭焚如。转瞬间,川中首府已成焦土,实属可惜。“
  ——惨不忍睹啊!
  并且,同历朝历代的独裁专制者一样,张献忠对知识分子,也有着一种莫名的仇恨,时不时地挥起屠刀。201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成都通史》卷五“元明时期”中,记录了两次这样的屠杀行径:一次是1645年8月的“乙酉乡试”,考生在答卷时难免借题发挥,为首者159人正法;另一次是大慈寺诛杀文人生员,将赶考的诸生及家属一并驱入城中,集中在大慈寺杀掉,至于遇害的人数,史籍中记载不一,少的说有5000人,多的说有数十万,对四川文化摧残之严重,以至于连张献忠政权的左丞相汪兆龄也叹息:“蜀之文运尽矣!”
  不过,我倒不认为张献忠天生就是一个嗜血的魔头、杀人的惯犯。在四川民间,曾流传这样一个故事:张献忠攻进重庆后(应该是他第一次入川的公元1640年),遇到年轻女子玉贞。 玉贞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大男孩,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。张献忠勒马询问对方为何背着大的,牵着小的。玉贞答,小的是她的儿子,大的是丈夫原配所生,她怕在兵荒马乱中丢了大儿子,对不住丈夫死去的前妻。张献忠听后深受感动,让玉贞安心回家,在家门口插上一支杨柳,他的军队保证秋毫不犯。玉贞回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邻居,于是邻居们都在家门口插上杨柳,果然得保平安。后来,这条街就叫做“杨柳街”。看来,在张献忠身上,也有着向善的一面,只不过多年来为证明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,出生入死地拼命搏杀,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,已经把原先尚有的善,磨损的几乎荡然无存了
  再就是鲁迅先生那一段有名的论述:“他开初并不很杀人,他何尝不想做皇帝。后来知道李自成进了北京,接着是清兵入关,自己只剩了没落这一条路,于是就开手杀,杀……他分明的感到,天下已经没有自己的东西。现在是在毁坏别人的东西了……所以就杀,杀人……自己是完了,但要这样的达到一同灭亡的末路。“
  本来就已经在多年的打打杀杀中变得心硬如铁,加之因绝望导致变态,更糟糕的是,这个丧失理性的家伙,还处在一个无人能制约的权力之巅,就这样,张献忠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,给四川人造成了一场至今无法摆脱的噩梦!
  附言:2013年夏,和赵季平、雷珍民、肖云儒、马治权、张红春一行6人,应邀造访泸州老窖酒厂,文中提到的巴蜀文化学者伍松乔是泸州人,其时已安家成都。在泸州,我和伍松乔通了一次长长的电话。2015年11月,去成都考察文化,下榻的金河宾馆与著名的宽窄巷子毗邻,在宽巷子的一个小书店里,买到了伍松乔的一本新著《天下古成都》。成都先后去过十几次,有关成都的书,也陆续读过几十本,自以为对成都已经了解的够多了,所以对这本书,其实并没有打算细读,只是留个纪念罢了。但不料2017伍松乔突然辞世,还不到70岁,令我深感悲伤。2020年春、夏,在家里躲避疫情,细细阅读了这本《天下古成都》,获益匪浅。学海无涯,看来,对成都,我还要继续努力阅读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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